散文 | 挖野菜

文字/曹文乾

父辈的饥荒年景里，野菜是裹腹的救命粮；到了我们这辈，袁隆平院士的杂交水稻喂饱了人间，野菜便成了猪崽们最鲜灵的口粮。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养猪从不用什么添加剂，纯天然的喂养让猪肉带着独有的醇香，那滋味是后来规模化养殖的猪肉难比的。猪食的配方简单纯粹：满山的野菜、少许杂粮、稻谷碾出的米糠，再掺上饭桌的剩菜残汤，便是猪崽们日日盼着的美味。也正因如此，放学后挖野菜，便成了我们这些农村孩子逃不掉的“必修课”。

野菜像是撒野的孩子，藏在每片能晒到太阳的角落。狗尾草的穗子毛茸茸的，扫过手背带着晨露的凉润；马齿苋贴着地皮铺展，肥厚的叶片浸着油亮的绿光；“扁担爪子”长得高挑肥嫩，掐断茎秆时，清甜的汁水会顺着指缝往下淌——我们专挑这种，猪崽们最是偏爱。还有“野刺盖”，叶片狭长，边缘生着细密的小刺，稍不留意就会划破指尖，鲜血珠儿顺着指腹滚下来。我小时候就被划到过好几次，后来见了它总绕着走，却至今纳闷：家里的猪为啥偏爱吃这带刺的玩意儿？难不成它的舌头是铁打的？

每天放学，我书包往门槛上一撂，右胳膊挎起竹篓，左手攥紧铁铲，撒腿就往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跑。同村的几个伙伴早就在村口老槐树下等着了，男娃们扛着铲，女娃们挎着篓，叽叽喳喳像一群出笼的麻雀。那时的野菜多极了，除了“扁担爪子”，还有“鹅儿肠”，叶片嫩得像缩小版的菠菜，软乎乎的。邻居家的姐姐眼最尖，总能在黄豆地的缝隙里扒出大片鹅儿肠，她一喊，我们立马围过去，蹲在地里排成一排，指尖在豆苗间翻飞。我总爱跟在她旁边，偷偷学她辨认野菜的窍门，可手速慢半拍，篓子里的菜总比她少大半。她见了，就把自己筐里的匀给我一把，还不忘嗔怪：“你慢点掐，别把菜根也拽下来，猪不爱吃老根。”

男娃们哪有这份安分？挖不了一会儿，就有人举着小木枪喊“打仗”，我也跟着扔下铁铲加入战局。树墩当碉堡，土坡作战壕，“砰砰”的喊声震得田埂上的蚂蚱四处跳。邻居姐姐无奈地喊我们：“再玩天就黑了，看你们回家怎么交差！”我们才悻悻地回到地里，可指尖哪还沉得住气？要么在田埂上翻跟头，要么比赛扔石子，看谁能砸中远处的狗尾草。眼看日头要落进西山，竹篓还是空荡荡的，大家才急了眼。有个调皮的小子提议：“咱们往篓底支几根木棍，上面铺一层野菜，看着就满了！”我却想蹭邻居姐姐的菜，趁她转身挖“扁担爪子”，飞快抓了几把鹅儿肠塞进自己筐底，结果被她抓了个正着。她叉着腰笑：“又想偷懒？罚你帮我把菜筐挎回家！”我嬉皮笑脸地应着，帮她托着筐底，两人踩着夕阳的影子往家走，竹篓里的野菜随着脚步晃悠，香气混着泥土味飘了一路。

后来我长大成人，走上了讲台，再想起小时候那些“小机智”和伙伴们的嬉闹，心里总免不了一阵温软的懊悔。如今逛超市，包装整齐的蔬菜干净得没有一丝泥土，却再也听不到指尖掐断草茎的脆响，再也感受不到田埂上追逐的风。专卖店的猪饲料印着密密麻麻的配方表，可我总想起那些沾着露水的早上：铁铲挖开泥土的湿润，竹筐勒着肩胛的微麻，猪崽拱食时溅在脸上的草屑，还有伙伴们的笑声、嗔怪声，混着透过树叶洒下来的、暖融融的阳光。

那些藏在野菜香里的时光，就像竹篓里漏下的碎光，抓不住，却永远暖着记忆的角落。

来源：散文精选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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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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