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雷，32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当运营总监。
说好听点是总监，说难听点就是个高级杂役。
什么都管，什么都得操心，从服务器会不会崩到保洁阿姨今天高不高兴，好像都跟我有KPI关系。
但我最操心的，还不是这些。
是我自己的胃。
以及全公司三百多号兄弟姐妹的胃。
我们公司的食堂，那不是食堂。
那是《活着》的现实主义拍摄基地，是味觉的地狱，是猪食的自助餐厅。
我从没见过哪家食堂，能把每一道菜都做得那么精准地难吃。
清炒时蔬，油腻得像给菜叶子抹了半斤猪油，吃一口，感觉自己的血管都在尖叫着堵塞。
红烧肉，肥肉是冰凉的，瘦肉柴得像在嚼拖鞋底，酱汁只有一种死咸，毫无灵魂。
最经典的是西红柿炒蛋。
我发誓，我们食堂的王师傅，拥有某种特异功能，能把西红柿和蛋这两种无论如何排列组合都不会难吃的食材，变成一种淡黄色的、带着酸涩腥气的、黏糊糊的不明物体。
每次中午十二点，走进食堂，那股混合着劣质油烟、馊水和绝望的气味，都能瞬间击垮我作为一个打工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大家端着不锈钢餐盘，面无表情地排队，然后由王师傅——一个油腻得能反光的中年男人——用他那把从不清洗的大勺，往你盘子里“咣咣”砸上两勺菜。
那感觉，不像打饭，像投喂。
同事们也早就麻了。
大部分人选择外卖，但我们公司这破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外卖小哥送一趟得加收五块钱配送费，送来时饭菜也基本凉透了。
剩下的人，列如我，为了省钱，只能硬着头皮吃食堂。
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问候王师傅和拍板定下这个食堂承包商的行政部。
这种日子，我过了两年。
直到那天。
那天公司赶一个重大项目，全员加班到晚上九点。
所有人都饿得眼冒金星。
行政部说，为了慰劳大家，食堂准备了加班餐。
一阵虚伪的欢呼后，大家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食堂。
打开餐盒的那一刻，我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压抑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白水煮挂面，坨成了一整块，上面飘着几片蔫了吧唧的菜叶，和几颗屈指可数的肉沫。
连一滴油花都看不到。
这他妈是给人吃的？
我旁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设计部的，叫小雅，平时挺活泼一孩子。
她盯着那碗面，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种委屈到了极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边哭一边小声说：“我想我妈做的面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里有根弦，“嘣”地一下就断了。
我端起我的那份“猪食”，径直走向了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室。
我们老总，姓李，人称李总。一个精力旺盛、永远在谈理想谈抱负的中年男人。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对着电脑屏幕，唾沫横飞地开视频会议。
我没敲门。
“咣”的一声，我把那坨面砸在他那张价值不菲的红木办公桌上。
汤汤水水溅了他一身。
视频会议那边瞬间安静了。
李总懵了，他看着我，又看看桌上那坨东西，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张雷！你他妈疯了？！”他压低声音怒吼。
我没理他，指着那碗面对着他吼了回去：“李总！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妈是给人吃的吗？”
“公司是让你来吃饭的吗？是让你来创造价值的！嫌不好吃可以不吃！”他气得站了起来。
“对，公司不是福利院，但公司也不是养猪场！”
我的声音更大了。
“兄弟们累死累活地加班，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跟他们谈价值？谈理想？理想能填饱肚子吗？”
“你看看楼下，那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就由于这碗面，想家想得在哭！你觉得正常吗？”
“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修行的！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你凭什么要求我们拼命？”
我一口气吼完，整个办公室死一样地寂静。
李总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他可能从没见过我这个平时还算温和的“高级杂役”发这么大火。
视频那边的人估计也吓傻了，大气不敢出。
过了半晌，李总挥了挥手，把视频关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要杀人。
“说完了？”他冷冷地问。
“说完了。”我也冷静了些，但一点不后悔。大不了就是滚蛋，老子不伺候了。
“你觉得食堂不好，你有什么解决办法？”他突然话锋一转。
我愣了一下。
“换掉承包商，换掉那个只会做猪食的王师傅！”我脱口而出。
李总冷笑一声：“说得轻巧。你知道目前餐饮多难做吗？你知道食堂的预算是多少吗？换？换一个来还是一样！甚至更差！”
“那就我来管！”
这句话，几乎是不过脑子就冲出了我的嘴。
说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总也愣住了，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他上下打量我，“你一个做运营的，你懂做饭吗？你懂采购吗？你懂后厨管理吗？”
“我不懂，但我知道什么叫‘人吃的饭’！”我梗着脖子顶了回去，“而且，我懂管理，懂成本控制，懂用户体验！食堂不就是个项目吗？用户就是全体员工，体验就是饭菜好不好吃，成本就是那点预算！我觉得我能行！”
李总没说话，他绕着办公桌走了两圈，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
我心里开始打鼓。
这下玩脱了。
他不会真让我上吧？
“好。”李总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张雷，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他伸出一根手指，“食堂的预算、人员，都归你管。我只有一个要求，在现有预算不变的情况下，让员工满意度提升百分之五十。”
“做到了，我给你记大功，给你涨薪。”
“做不到，”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你这个运营总监，也别干了，直接去食堂帮厨，给王师傅打下手。”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赌注有点大。
“怎么？不敢了？”李总激我。
“谁说我不敢！”我头脑一热，血气上涌，“一言为定！”
“好！”李总一拍桌子，“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公司的‘首席食堂体验官’！”
我走出李总办公室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晚风一吹，我才清醒过来。
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我一个PPT都做不利索的运营总监，要去管一个食堂？
我连菜市场的菜价都搞不清楚，要去管采购？
我最大的烹饪成就是煮方便面加个蛋，要去指导一个专业厨师？
完了，芭比Q了。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月后，我穿着油腻的白大褂，在后厨择菜的悲惨景象。
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手里拿着一份行政给我的、薄得可怜的食堂资料，走进了那个我憎恶了两年之久的地方。
后厨。
一股更浓郁的、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地上是油腻腻的，踩上去都打滑。
几个帮厨大妈懒洋洋地坐在小板凳上择菜，菜叶子扔了一地。
王师傅，那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正靠在一个巨大的汤桶边上抽烟，烟灰直接弹进汤桶里。
看到我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师傅。”我清了清嗓子。
他这才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嘛事？”
“李总任命我，从今天开始，全权负责食堂的管理工作。”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威严。
王师傅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的烟都差点掉下来。
“你？管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指我，“小伙子，你哪儿来的？行政部的？懂不懂规矩？”
几个帮厨大妈也跟着窃笑起来。
我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
但我知道，跟这种老油条，硬碰硬没用。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王师傅，别误会，我不是来管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我走到他身边，也不嫌脏，从他旁边的案板上拿起一根黄瓜。
“王师傅，您看这黄瓜，多新鲜啊。”我把黄瓜递到他面前。
他一脸莫名其妙。
“您再看这采购单。”我拿出那份资料，“昨天刚进的货，单价三块五一斤。可是我早上路过菜市场，人家特级小黄瓜才卖两块一斤。”
王师傅的脸色微微变了。
“还有这肉。”我指了指案板上一块颜色发暗的猪肉，“单子上写的是前腿肉，十二块一斤。您摸摸这手感，这颜色，这明显是后臀尖的冻肉解出来的，市场价撑死八块。”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几个帮厨听清楚。
王'师傅的脸，已经从油红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大致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总监”，竟然还懂这些门道。
实则我哪懂啊。
我昨天晚上回家，一夜没睡，把我妈拉起来，恶补了一晚上关于买菜的知识。
我妈，一个在菜市场叱咤风云三十年的家庭主妇，给我上了生动而深刻的一课。
“王师傅，我算了一下。”我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每天光是这两样，您这中间的差价就不少挣吧？一个月下来，比我工资都高了。”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但眼神里没有一丝笑意。
“这事儿要是捅到李总那儿去，或者我直接报警，说你职务侵占……”
王师傅额头上的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手里的烟也掉了。
“张……张总监，”他声音都哆嗦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师傅，过去的事，咱们既往不咎。”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砸谁的饭碗。我是想让大家吃好。”
“你也是厨师，也是手艺人。你甘心就这么天天做猪食，被人戳脊梁骨吗？你刚学厨的时候，难道说不是想做点好吃的，让人家吃了夸你一句吗？”
我这几句话，好像戳到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王师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了头，没说话。
我知道，这第一关，我算是过了。
要管好食堂，光搞定厨子还不够，核心是“菜”。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掉了之前那个油水丰厚的供应商。
我拿着预算单，亲自跑了一趟我们城市最大的农产品批发市场。
凌晨四点，天还黑着。
整个市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种场面，空气里混合着泥土、蔬菜和鱼腥的气味，充满了生机。
我按照我妈给的清单和砍价技巧，一家一家地谈。
“老板，你这西红柿怎么卖？我要的多，每天一百斤。”
“小伙子，给你批发价，两块八。”
“两块！沙瓤的，保证熟透。行就行，不行我找下家。”
“老板，这猪肉不错，前腿肉，给我来五十斤，肥瘦三七开，你帮我把皮去了。”
“行家啊！给你算十一块一斤！”
“十块五，后来天天从你这儿拿。”
一个早上跑下来，我嗓子都快喊哑了，腿也快跑断了。
但看着我用比之前低了至少20%的价格，买到了更新鲜、品质更好的食材，我心里那叫一个爽。
我感觉自己运营总监的技能点，全点在砍价上了。
回到公司，我把菜卸下来。
王师傅和几个帮厨大妈看着那一堆堆水灵灵、鲜嫩欲滴的蔬菜，眼神都直了。
他们可能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原材料。
“王师傅，今天中午，咱们做三菜一汤。”我擦了把汗，开始下达指令。
“西红柿炒蛋，酸辣土豆丝，红烧茄子，紫菜蛋花汤。”
这几道都是最简单的家常菜，也是最考验基本功的。
“要求只有一个，”我看着王师傅，“用你学厨第一天的心态去做，用心做。”
王师傅看着我，又看了看那些新鲜的食材，沉默了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中午，食堂的菜谱变了。
没有提前通知。
当同事们端着餐盘，走到打饭窗口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窗口里摆着的，不再是油腻腻的糊糊。
金黄的炒蛋裹着鲜红的西红柿块，汤汁浓郁，一看就下饭。
土豆丝切得细如发丝，根根分明，上面点缀着红色的干辣椒和翠绿的葱花。
红烧茄子色泽油亮，但不见多余的油，酱香扑鼻。
最重大的是那米饭。
我特意换了东北大米，多淘洗了两遍，严格控制了水米比例。蒸出来的米饭粒粒分明，油润饱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这是我们食堂？”一个同事揉了揉眼睛，不敢信任。
王师傅站在窗口后面，表情有点紧张，有点期待，像一个等待成绩的学生。
第一个打饭的是我们技术部的大神，一个不修边幅的胖子。
他狐疑地要了一份。
夹起一筷子西红柿炒蛋放进嘴里。
咀嚼。
然后，他的眼睛亮了。
“！”他爆了句粗口，“好吃！”
他又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这米饭也好吃！”
他这一嗓子，像点燃了炸药桶。
整个食堂瞬间沸腾了。
所有人都涌向窗口，队伍排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长。
“真的假的？给我来一份！”
“王师傅今天被外星人附体了？”
“这茄子！绝了！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那天中午，食堂的饭菜第一次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一滴不剩。
许多同事吃完了，特意跑到窗口，对着里面喊：
“王师傅！牛逼！”
我看见王师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窗口后面，眼眶有点红。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那笑容，是我见过最真诚的。
我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住在食堂了。
我把我那套做运营的理论，完完全全地搬到了食堂管理上。
我把全体员工当成我的“用户”，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拿着个小本子，在食堂里转悠，收集“用户反馈”。
“小李，今天这鱼怎么样？腥不腥？”
“张哥，味道不错，就是刺儿有点多。”
“好，记下了。下次我们换成刺少的龙利鱼。”
“王姐，你怀孕了口味重，明天我让师傅给你单做个酸菜鱼，开开胃。”
“哎哟，张总监，那怎么好意思！”
“什么总监，叫我张雷就行。大家吃得开心最重大。”
我甚至做了一个在线问卷，每周更新，让大家投票选出下周最想吃的菜。
什么水煮肉片、大盘鸡、锅包肉、麻婆豆腐……只要是预算允许，我就让王师傅去研究，去尝试。
王师傅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彻底变了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油腻懒散的厨子，变成了一个对美食充满热烈的艺术家。
他开始研究菜谱，看美食节目，甚至会为了一个调料的比例，跟我争得面红耳赤。
后厨也不一样了。
地面干净得能反光，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帮厨大adoras也不再闲聊，择菜都择得特别认真。
食堂的氛围，一天比一天好。
最直观的变化是，公司里点外卖的人，绝迹了。
一到饭点，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往食堂冲，那劲头，比开会还积极。
大家吃饭的时候，不再是各自玩手机，而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聊。
“哎，你听说了吗，今天食堂有粉蒸肉！”
“真的？那我得赶紧去，晚了就没了！”
“下午那个会，方案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头都大了。吃完饭再说，先干饭！”
一顿好饭，好像能治愈所有的疲惫和焦虑。
员工的幸福感，肉眼可见地提升了。
李总也发现了变化。
他有几次中午下来视察，看到食堂里热火朝天、一片祥和的景象，也是啧啧称奇。
有一次，他打了一份饭，坐在我旁边。
“张雷，行啊你。”他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吃得满嘴流油，“真让你给搞出名堂来了。”
我笑了笑：“都是王师傅手艺好。”
“别谦虚了。”李总说，“王师傅在我们公司干了五年，我吃了五年猪食。你才来多久？一个月都不到。”
“你小子，是个人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
我心里美滋滋的，但没表现出来。
我知道，这还不够。
李总要的，是“员工满意度提升百分之五十”，是“业绩”。
光是让大家吃好，怎么跟业绩挂钩？
这成了我新的难题。
我开始思考，一个好的食堂，除了能填饱肚子，还能带来什么？
它是一个社交场所。
是一个能量补给站。
是一个能体现公司关怀的地方。
它能不能成为一种新的“生产力”？
我脑子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我找到技术部的负责人，一个叫老周的哥们，我们关系不错。
“老周，帮我个忙，开发个小程序。”
“什么小程序？”
“就叫‘公司饭友’。”我说，“功能很简单，员工可以在上面匿名或者实名发布‘午餐邀约’。”
“列如，我想讨论一个技术问题，就可以发个邀约：‘中午十二点，食堂二楼靠窗位置，寻一位前端大神共进午餐，我请客，聊聊Vue 3.0的新特性’。”
“或者，市场部的想跟产品部的对一下需求，也可以发：‘求一个产品经理饭搭子，一起吃今天的大盘鸡，顺便吐槽一下奇葩客户’。”
老周听完，眼睛一亮：“哎，你这个想法有意思啊！”
“跨部门沟通，一直是公司的老大难问题。平时想找个人，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忙，发个消息半天不回。吃饭的时候，大家最放松，聊点工作上的事，效率可能更高。”
“对！”我一拍大腿，“我要把食堂，打造成公司的‘第三空间’。不是办公室，也不是家，而是一个轻松、高效的非正式沟通场所。”
老周是技术大牛，效率极高。
三天后，“公司饭友”小程序就上线了。
我利用食堂做推广。
每个餐桌上都贴了小程序的二维码，旁边写着广告语：“今天，你约饭了吗？”
并且，我宣布，每周通过小程序成功约饭次数最多的“饭王”，可以获得食堂免单一周的奖励。
一开始，大家还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有几个胆子大的程序员，为了解决一个bug，在上面约了一个架构师。
结果一顿饭的功夫，两人边吃边聊，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下午回去就把bug给解决了。
这件事在公司内网一传，小程序瞬间就火了。
“饭友”成了我们公司最流行的社交方式。
运营部的约设计部的，边吃猪脚饭边敲定海报风格。
产品部的约测试部的，边喝酸梅汤边复盘上个版本的bug。
甚至有新来的实习生，鼓起勇气在上面约了李总。
“李总，我请您吃顿饭，想跟您请教一下职业规划。”
李总居然还真去了。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一个刚毕业的孩子，有这份心，我为什么不见？再说，我也想尝尝那天新出的狮子头。”
食堂，彻底变成了一个信息交换中心和问题解决中心。
许多以前需要开一下午会的破事，目前一顿饭的功夫就解决了。
部门墙被打破了，沟通成本大大降低。
整个公司的协作效率，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李总把我叫到办公室。
还是那张红木办公桌，不过这次上面没有我砸的面条。
“张雷。”李总递给我一份报表。
我接过来一看，心跳都漏了半拍。
那是公司上个月的业绩报表。
各项数据，全线飘红。
项目完成率，提升了15%。
版本迭代速度，加快了20%。
最夸张的是销售额，环比增长了30%！
“这……这是真的？”我有点不敢信任。
“千真万确。”李总的表情，既有震惊，又有欣赏。
“我让数据部分析了。”他说，“业绩提升，缘由许多。但他们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关联。”
“我们核心项目的推进速度，跟‘公司饭友’小程序上的约饭活跃度，呈现出强正相关。”
“也就是说，”李总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小子，靠着一间食堂，真的把公司的业绩给拉起来了。”
我感觉像在做梦。
我当初只是单纯地想让大家吃上一口好饭。
我从没想过，这件小事，能带来这么大的蝴蝶效应。
“张雷，”李总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郑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那个‘首席食堂体验官’的头衔，后面可以加两个字了。”
“什么字？”
“‘兼首席运营官’。”
我懵了。
“从今天起，你不仅管食堂，公司的整个运营体系，都交给你来优化。”李总说，“我给你涨薪50%，再给你10%的公司期权。”
“你的任务，就是把你在食堂里用的那套‘用户思维’和‘精细化管理’，复制到公司的每一个角落。”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晕。
“至于你那个运营总监的职位，”李总笑了笑，“就让给别人吧。你一个月没管，他们也干得挺好。”
我：“……”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扎心呢？
从李总办公室出来，我没回我的新办公室，而是习惯性地走向了食堂。
正是午饭时间。
食堂里人声鼎沸，香气四溢。
大家端着餐盘，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王师傅在窗口里忙得满头大汗，但精神头十足。
看到我，他隔着老远就冲我喊：“张总！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我给你留了一份最好的！”
我笑了笑，走过去，自己打了一份饭。
找了个角落坐下。
排骨酸甜适口，外酥里嫩。
米饭香糯弹牙。
青菜清脆爽口。
我吃着这顿饭，心里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呢？
改变这家公司的，不是什么宏大的战略，不是什么颠覆性的技术。
竟然只是一间小小的食堂。
和一顿用心做的饭菜。
有时候，最朴素的东西，反而拥有最强劲的力量。
这事还没完。
我当上COO之后，第一个大项目，就是那个差点搞黄了的客户。
就是上次由于酒店出问题，最后被我拉到食堂吃饭的那个。
他们是国内一家顶尖的智能硬件公司，叫“磐石科技”。
我们想拿下他们的独家内容合作，标的额上亿。
上次在食堂，靠着一顿家常菜，跟他们老板，老金，建立了不错的私人关系，合同是签了意向。
但具体到执行层面，麻烦事就来了。
他们的技术团队，出了名的难搞。
眼光高，要求苛刻，对合作伙伴几乎是吹毛求疵。
我们派过去对接的技术团队，被怼得体无完肤，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项目陷入了僵局。
李总把我叫过去，愁眉苦脸。
“张雷，目前你是COO了，这块硬骨头，你得去啃下来。”
我头都大了。
我一个搞运营的，目前连技术对接都要管了？
我硬着头皮，带着我们技术总监老周，飞到了“磐石科技”的总部。
见到了他们的技术负责人，一个叫“K神”的男人。
三十多岁，头发稀疏，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万年不变的格子衫。
一开口，就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你们的API接口设计得像一坨屎。”
“这个架构，我奶奶来都比你们搭得好。”
“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高并发？”
老周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反驳，又找不到切入点。
我知道，纯粹谈技术，我们肯定被碾压。
得另辟蹊径。
我看着K神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他办公桌上堆成山的外卖盒子。
心里有了主意。
“K神，”我打断了他，“技术的问题，我们回去马上改。”
“今天中午了，我能请您吃顿便饭吗？”
K神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没时间，我叫了外卖。”
“就耽误您半小时。”我微笑着说，“我知道附近有家苍蝇馆子，做的一手绝活，爆炒腰花。保证您吃了还想吃。”
提到“爆炒腰花”，K神的眼神明显动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喜爱吃这个？”他有点惊讶。
“我猜的。”我瞎扯道，“像您这样长期高强度用脑的大神，都需要补补。”
实则是我来之前，通过他们公司一个前台小妹，花了两百块钱红包，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喜好都给摸清了。
K神犹豫了一下。
“行吧，就半小时。”
那家苍蝇馆子，环境的确 不怎么样。
但我点的菜，精准地踩在了K神的每一个喜好点上。
火候刚好的爆炒腰花，鲜嫩爽滑，没有一丝腥臊味。
一盘干煸肥肠，焦香酥脆，下酒绝配。
再来一碗猪肚鸡汤，暖心暖胃。
K神一开始还端着架子，吃着吃着，眼镜后面的眼神就变了。
他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汤，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家店，可以。”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K-God，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吃顿饭了？”我试探着问。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们公司，应该没有食堂吧？”我又问。
“有，跟没有一样。”他冷哼一声，“比猪食还难吃。”
我心里乐了。
机会来了。
“K神，我们公司以前的食堂，也这样。”我说，“后来我把它给改造了。”
我开始绘声绘色地跟他讲我如何舌战王师傅，如何半夜去批发市场砍价，如何搞出“公司饭友”小程序。
我把这件事，讲成了一个“用产品经理的思维，去打造一款极致用户体验的食堂产品”的经典案例。
K神听得入了神。
他那张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所以，你们公司目前的协作效率提升，跟食堂有直接关系？”
“不能说直接，但绝对是强关联。”我说，“一顿好饭，能解决一半的工作焦虑。一个好的吃饭氛围，能解决另一半的沟通问题。”
那天下午，我们没再谈技术。
我们聊了一下午的“吃”。
从淮扬菜的刀工，到川菜的调味，从广式早茶的精致，到西北大菜的豪迈。
我发现，这个技术宅男，骨子里实则也是个吃货。
只是被繁重的工作和难吃的外卖，压抑了天性。
临走的时候，K神主动跟我握了手。
“张总，你们的方案，让你们团队再优化一下，下周拿过来。”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另外，”他补充道，“下次你来，能不能……带一份你们食堂的饭？”
我笑了。
“没问题。”
一周后，我们带着优化后的方案，和一份由王师傅亲手烹制的、用顶级保温饭盒装着的四菜一汤，再次来到了磐石科技。
菜很简单。
小炒黄牛肉，麻婆豆腐，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莲藕排骨汤。
但每一道，都倾注了心血。
我们在K神的办公室里，一边吃，一边聊方案。
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K神吃得满头大汗，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张雷，”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我服了。”
“不是由于你们的技术方案有多牛逼，虽然这次的确 改善很大。”
“我服的是你这个人，和你这套‘管人要先管胃’的理论。”
“合同，我签了。”
“另外，我个人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你们那个食堂，能不能……也帮我们公司改造一下？”
我当场石化。
我一个COO，目前要去承接友商的食堂外包业务了？
这事我做不了主，回去跟李总一汇报。
李总听完，在办公室里转了三圈，然后一拍大腿。
“干！”
“这他妈是新业务模式啊！”他两眼放光。
“张雷，我再给你个新任务。成立一个子公司，就叫‘满意度科技’，你来当CEO。”
“主营业务，就是给各大互联网公司，提供一站式食堂解决方案和员工关怀服务！”
“我们要把食堂，做成一门生意！一门能提升别家公司业绩的生意！”
我彻底麻了。
我的人生，就像一辆失控的过山车，被一顿饭推着，朝着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满意度科技”成立了。
王师傅，被我提拔为公司的首席产品官（CPO），Chief Product Officer，不过他的产品是菜品。
他目前天天穿着定制的厨师服，带着他的徒弟们，到处去考察和研发新菜，俨ेंट极了。
我们的第一个客户，就是磐石科技。
我把我们公司的模式，原封不动地复制了过去。
先是突击摸底，把他们采购链条里的猫腻全给揪了出来。
然后是改造后厨，优化流程。
接着是推出“磐石饭友”小程序，鼓励跨部门约饭。
效果立竿见影。
磐石科技的员工，第一次在公司吃到了“人饭”。
他们公司的内网上，哀鸿遍野变成了一片赞歌。
K神特地给我打电话，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张总，谢谢你。目前我们团队的bug都少了一半。”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由于大家吃得好，心情好，代码写得都顺了。”
不久之后，磐石科技的老板金总，亲自带队来我们公司考察。
当然，主要目的是来我们的食堂“朝圣”。
李总和我，在食堂二楼的包间里接待了他们。
没有山珍海味，就是王师傅做的几道拿手家常菜。
金总吃得赞不绝口。
“李总啊，我算是看清楚了。”金总放下筷子，感慨道，“你们公司最核心的竞争力，不是技术，不是产品，是这个食堂啊！”
李总哈哈大笑，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这个食堂的背后，是我们‘以人为本’的价值观。”李总开始了他的即兴演讲，“我们信任，关爱员工，要从关爱他的胃开始。一个连员工都服务不好的公司，怎么可能服务好客户？”
金总深以为然。
那顿饭之后，磐石科技跟我们签订了更深度的战略合作协议。
我们的“满意度科技”，也一炮而红。
一时间，整个互联网圈都知道了，有一家神奇的公司，靠改造食堂，能提升业绩。
找上门来的客户，络绎不绝。
有的是真想改善员工伙食。
有的是想挖我们的人。
更多的，是想来我们食堂“偷师学艺”。
我们的食堂，成了行业内的一个景点了。
每天中午，都有西装革履的各路老板、高管，混在我们员工的队伍里，端着餐盘，一脸虔诚地排队打饭。
然后一边吃，一边小声地跟旁边的人交流。
“这个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火候绝了。”
“他们的米饭是哪个牌子的？我也要去进一批。”
“那个负责食堂的小子呢？叫张雷是吧？把他给我挖过来！我出双倍价钱！”
我哭笑不得。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CEO，倒像个网红餐厅的老板。
公司也由于这个食堂，名声大噪。
以前我们招人，HR求爷爷告奶奶，人家都看不上我们这个“小厂”。
目前，我们的招聘启事上，只需要加一句话：
“本公司拥有全宇宙最强食堂，入职即享米其林级别工作餐。”
简历就像雪片一样飞过来。
许多顶尖人才，拒绝了BAT的大offer，就为了能来我们这儿吃顿好饭。
公司的业绩，也像坐了火箭一样，一路飙升。
那30%的增长，只是一个开始。
一年后，我们公司的市值，翻了三倍。
在公司的年会上，李总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张雷啊，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不是创立这家公司……”
“而是那天晚上，被你用一碗面条，砸在了办公桌上。”
我也喝得有点多。
我看着台下欢呼的同事们，看着灯火通明的食堂，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一年前，我还是一个为了吃口饭而发愁的、苦逼的运营总监。
一年后，我成了两家公司的CEO，一个靠“吃”改变了行业的男人。
我的人生，被一碗难吃的加班面，彻底改变了。
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是我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只是在那个所有人都选择麻木和忍受的时刻，选择站出来，说了句真话。
我只是在所有人都觉得“吃饭是件小事”的时候，把它当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来做。
我只是把最简单的道理，付诸了行动。
人，是铁，饭，是钢。
这句老话，在任何时代，任何行业，都不过时。
由于工作的本质，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而一顿热气腾腾、充满烟火气的饭，就是生活本身。
它能慰藉最疲惫的灵魂，能融化最坚硬的隔阂，能激发最原始的创造力。
年会结束后，我没回家。
我一个人走到已经打扫干净的食堂。
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不锈钢的桌椅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
那个叫小雅的设计部姑娘，对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面，默默流泪的场景。
是她那委屈的眼泪，点燃了我心里那把火。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小雅，睡了吗？我是张雷。”
很快，她回了。
“没呢，张总！年会太嗨了，睡不着。您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啊？谢我什么？”她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
我笑了笑，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
“谢谢你那天的眼泪。也谢谢你，还信任一碗好吃的面，值得为它哭一场。”
发完这条信息，我关掉手机。
转身，离开了这个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地方。
外面，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我知道，明天，又将是热气腾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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