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刘于把我叫进办公室那天,他桌上的绿植笑开了花。
他刚升任生产副总,油头锃亮,意大利手工皮鞋在地板上敲出得意的声音。
“江昊辰,”他指着我手里那个缺了口的搪瓷杯,“公司不是废品回收站。”
我没说话,喝了一口杯里烫嘴的速溶咖啡。
“宏业制造要数字化转型,你负责的那个‘遗产系统’,就是最大的垃圾。”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下周,新ERP系统上线,你的岗位……会进行优化。”
优化,就是裁掉。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走。
“站住!”
他声音提高八度,“你的态度很有问题!”
我停住,看着他:“说完了?”
他愣住,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平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生产部经理肖晴一脸煞白地冲进来:“刘总!一号生产线的核心机床停了!德国专家也找不到缘由!”
一号生产线,公司的心脏,停机一小时,损失六位数。
刘于的脸瞬间从得意变成猪肝色,抓起电话就吼:“技术部!技术部死哪儿去了!”
我放下搪瓷杯,晃悠悠地走出办公室,朝生产车间走去。
车间里乱成一团,一群穿着蓝色工服的技术员围着一台巨大的机床,满头大汗。
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佬正对着一堆复杂的线路图疯狂摇头。
“传感器信号中断!找不到故障点!”
技术主管老张看见我,像看见了救星,“江昊辰,你快看看!”
刘于也跟着跑过来,看到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你来干什么?这里轮不到你插手!”
我没理他,走到机床控制台前。
屏幕上代表传感器的红灯刺眼地闪烁。
我从兜里掏出一个一次性纸杯,就是那种最便宜的,喝水的纸杯。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我把纸杯撕开,露出杯底那一圈薄薄的食用蜡。
我用指甲刮下一点,走到机床侧面,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检修口,把那点蜡精准地按在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芯片接口上。
嗡——
刺耳的警报声消失了。
控制台上的红灯,变成了绿色。
巨大的机床重新发出平稳的轰鸣。
整个车间安静了三秒,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老张抱着我的胳膊,激动得说不出话。
肖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震惊和感激。
刘于站在原地,张着嘴,像一条缺水的鱼。
我走回他身边,拿起我的搪瓷杯,吹了吹上面的灰。
“刘总,”我看着他,“有些垃圾,还能用。”
02
第二天,公司内部论坛炸了。
一个标题为《纸杯侠单骑救主,一蜡定乾坤》的帖子被顶到了最热门。
帖子里用漫画形式画了我昨天修复机床的过程,最后一张,我端着搪瓷杯,背影伟岸,旁边配字:哥修的不是机器,是寂寞。
我刚坐到工位上,肖晴就端着一杯手冲咖啡过来,放在我桌上。
“江昊辰,谢谢你。”
她语气真诚,“昨天的产量不但补回来了,还超了额。”
我指了指我的搪瓷杯:“喝不惯那个,速溶就行。”
她笑了笑,没拿走咖啡,反而从身后拿出一个礼品袋:“这是……我私人的一点谢意。”
袋子里是一整套顶级的速溶咖啡,各种口味。
我没拒绝,收下了。
这时,刘于阴着脸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IT部的年轻人。
“江昊辰,把‘遗产系统’的管理员权限交出来。”
他敲着我的桌子,语气不容置疑。
这个“遗产系统”,是公司创始人,也就是老董事长亲自带队开发的。
它连接着公司的采购、生产、库存、财务,虽然界面老旧,代码晦涩,但二十年来,稳如老狗。
我是老董事长退休前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整个公司,只有我能完全驾驭它。
“交给你?”
我抬起眼皮,“你用得懂吗?”
刘于脸色一沉:“这是命令!新ERP系统要进行数据迁移,必须拿到最高权限。”
我笑了:“行啊。”
我打开一个黑漆漆的命令行界面,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权限给你了。”
刘于得意地哼了一声,对他身后的IT员工说:“开始迁移!今天之内,必须把所有数据导进新系统!”
那两个年轻人如临大敌,打开崭新的笔记本,连接上服务器。
不到十分钟,其中一个年轻人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刘总……数据……数据迁移失败!”
“什么?”
刘于冲过去,“怎么可能!”
另一个年轻人声音都在抖:“不仅失败了,‘遗产系统’的底层数据库……被锁死了!所有数据都变成了乱码!”
嗡的一声,整个办公区都骚动起来。
财务部的人最先发现问题:“我们的报表系统打不开了!”
采购部跟着喊:“供应商资料库访问不了!”
肖晴的电话响个不停,她接完一个,脸色难看地对我说:“江昊辰,所有生产计划都乱了,仓库提不到料,成品出不了库。”
公司,瞬间瘫痪。
刘于的汗从额头滚下来,他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吼:“是你!是你搞的鬼!”
我慢悠悠地站起来,端着我的搪瓷杯,走到他面前。
“我提醒过你,”我看着他由于愤怒而扭曲的脸,“你用不懂。”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搪瓷杯里的速溶咖啡喝完,然后把杯子倒扣过来。
“叮”的一声轻响,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U盘从杯底的夹层里掉了出来,落在桌面上。
“这是系统唯一的物理密钥,”我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缓缓说道,“老董事长留下的。没有它,任何尝试强行访问核心数据库的操作,都会触发自毁锁。”
我拿起U盘,在刘于眼前晃了晃。
“目前,你还要这个权限吗?”
03
刘于的脸,像调色盘一样,从红到紫,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他死死盯着我手里的U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服务器机房里传来的、因系统错误而发出的持续蜂鸣。
“江昊辰……”
公司总经理王总闻讯赶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U盘揣回兜里,坐回我的椅子上。
“问刘总。”
我指了指僵在原地的刘于,“他指挥的。”
王总的目光刀子一样刮向刘于。
刘于一个激灵,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他!是他故意设的陷阱!这是恶意破坏公司财产!”
我没理他,打开电脑上的扫雷游戏,开始点格子。
“江昊辰!”
王总急了,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目前不是赌气的时候,公司停摆一分钟,损失都是天文数字!你快把系统恢复了!”
我点爆一颗雷,游戏结束。
“恢复可以,”我重新开了一局,“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刘于,当着全公司的面,给我道歉。”
王总的脸抽搐了一下。
刘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了半天,没说出下文。
“第二,”我看着王总,“这次事故的所有损失,谁决策,谁负责。我要看到公司正式的处理公告。”
王总的汗流得更凶了。
他知道,这个责任一旦坐实,刘于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他看向刘于,眼神里带着恳求。
刘于咬着牙,脸憋得通红。
让他给一个他眼里的“垃圾”道歉,比杀了他还不舒服。
“做不到?”
我耸耸肩,又点开一局扫雷,“那你们自己想办法。”
“别!”
肖晴急忙跑过来,“江昊辰,算我求你,生产线不能停太久,几百个工人等着吃饭呢!”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僵持了大致十分钟,每一秒对公司来说都是煎熬。
财务总监的电话已经快被打爆了,说是有几笔大额汇款由于系统问题无法确认,合作方要告我们违约。
终于,王总一跺脚,对刘于低吼道:“道歉!”
刘于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总。
“我让你道歉!”
王总几乎是吼出来的。
刘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地瞪着我,仿佛要用眼神把我活剐了。
他一步一步挪到我面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听不见。”
我头也没抬。
“你!”
“刘于!”
王总加重了语气。
刘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几乎是吼了出来:“对不起!”
整个办公区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大气不敢出。
我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服务器机柜前,插入那个黑色的U盘。
我在键盘上敲了一行代码,回车。
全世界都安静了。
机房的蜂鸣声停了。
财务部的打印机开始疯狂吐纸。
肖晴的对讲机里传来车间主任兴奋的喊声:“恢复了!系统恢复了!”
办公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拔出U盘,走回到刘于面前,他正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U盘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放进我的搪瓷杯里,盖上盖子。
“记住,”我轻声说,“有些东西,你碰不起。”
04
那次事件后,我在公司的地位变得很微妙。
没人再敢公开叫我“废人”,但也没人敢主动跟我说话。
他们看我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好奇和一丝恐惧。
我的工位像一个孤岛,方圆三米内自动形成真空地带。
刘于被记大过处分,扣了半年奖金,但他副总的位置保住了。
王总需要他来推行新的ERP系统,这是总部的死命令。
他消停了几天,但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阴冷,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一天下午,我正在用公司的内网看一部老电影,肖晴又端着咖啡过来了。
“别看了,”她把咖啡放下,压低声音,“刘于在王总办公室吵了一上午,说必须把你开掉。”
我喝了口自己的速溶,没说话。
“他说你挟持公司,是安全隐患。”
肖晴的眉头紧锁,“而且,他从总部请来了一个技术团队,说要彻底破解‘遗产系统’,把你这个‘人肉插件’给拔掉。”
“哦。”
我应了一声,继续看电影。
“你就不担心?”
肖晴有些急了。
“担心什么?”
我反问,“担心他们把服务器搞炸了?”
肖晴愣住了,随即苦笑了一下:“也是,除了你,谁也搞不定那个老古董。”
她走后,我打开一个加密的文档,里面是老董事长退休前留给我的笔记。
其中一页写着:
“小辰,这套系统是我的心血,也是公司的命脉。它不完美,但可靠。记住,数据是公司的血液,守护好它。系统里我留了一个‘后门’,也留了一个‘礼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它。钥匙,就在你每天用的东西里。”
我摸了摸我那个温热的搪瓷杯。
我知道刘于不会善罢甘休。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名正言顺把我踢出局,又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五下班前,公司最大客户“远航集团”发来一封紧急邮件,要求我们在一周内,对他们定制的供应链模块进行一次重大升级,以适应他们新的海外业务。
这个模块,是深度嵌入在“遗产系统”里的,代码是我三年前写的。
王总亲自召集了会议,刘于和总部来的技术团队也参与了。
“这次升级,是对我们新ERP系统的一次大考!”
刘于在会上意气风发,“我保证,总部团队必定能完美完成任务,彻底摆脱对旧系统的依赖!”
总部团队的负责人,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自信地说:“请王总放心,我们分析过旧代码,虽然结构很奇怪,但逻辑并不复杂。一周时间,绰绰有余。”
会议上,没人问我的意见。
我全程低头玩手机,像个局外人。
散会后,刘于特意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像只狐狸:“江昊辰啊,下周开始,你就可以好好休憩了。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我看着他,也笑了。
“好啊。”
我说,“我等着。”
05
周一,总部来的技术团队正式入驻,在会议室里搞得像个作战指挥部。
刘于鞍前马后,端茶倒水,脸上写满了“未来可期”。
我乐得清闲,每天踩着点来公司,泡上咖啡,然后打开我的“遗产系统”后台,像看戏一样看着那帮“精英”在里面瞎折腾。
“奇怪,这个数据加密协议没见过啊?”
“这个函数调用为什么是递归的?会耗尽内存的!”
“天呐,他的变量命名……‘gulu’‘dudu’‘piapia’……这是什么鬼东西!”
会议室里每天都传来类似的惊呼和哀嚎。
肖晴每天都来我这儿汇报“战况”,脸上的忧虑一天比一天重。
“他们已经搞崩了测试服务器三次了。”
她说,“远航集团的催促邮件一天三封,再搞不定,我们可能要赔付天价违约金。”
我安慰她:“别急,让他们玩。”
到了周四,距离交付期限只剩最后一天。
刘于的头发乱得像个鸟窝,黑眼圈比熊猫还重。
他和他请来的“精英团队”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下午三点,我正在午睡,被一阵巨大的争吵声吵醒。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金丝眼镜男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玻璃,“数据底层逻辑是错的!这套系统根本就不应该能运行起来!”
刘于在咆哮:“我不管什么逻辑!明天交不了货,我们都得滚蛋!”
我伸了个懒腰,端着我的搪瓷杯,晃悠到会议室门口。
里面一片狼藉,白板上画满了看不懂的架构图,地上全是泡面桶和咖啡杯。
金丝眼镜男看到我,像看到了鬼:“你……你来了正好!快说,那个‘piapia’函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我靠在门框上:“就是一个随机延时,防止并发请求过高,把老服务器的CPU跑满了,顺便发出‘piapia’的声音提醒我。”
金丝眼镜男愣住了:“就……就这?”
“就这。”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们用量子计算模型分析了两天……结果就是个‘piapia’……”
刘于看到我,眼睛瞬间红了。
他突然冲到我面前,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搪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搪瓷杯被摔得变了形,里面的U盘也滚了出来。
“江昊辰!”
刘于指着我,对会议室里所有人,还有闻声赶来的王总大吼,“他私藏公司核心资产,意图不明!根据公司规定,足以开除!”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他认为“名正言顺”的理由。
王总脸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没有去看地上的杯子和U盘,只是平静地看着刘于。
“你确定?”
我问。
“我确定!”
刘于捡起地上的U盘,像拿着尚方宝剑,“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喂,人事部吗?”
“我是江昊辰。”
“通知一下,我被开除了。”
说完,我挂掉电话,脱下工牌,放在桌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06
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煮了碗泡面,加了两个蛋。
手机从我离开公司那一刻起,就没停过。
我直接开了静音,扔在沙发上。
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全是肖晴和老张他们打来的。
我吃完面,打开电脑,登录了一个很久没用过的后台。
界面很简洁,只有一个地球的三维模型,和一条孤零零的命令行输入框。
这是老董事长留给我的“后门”。
我输入一行指令:`show status all`。
屏幕上立刻弹出一连串的数据流。
`[Macro-Industry Corp. “Legacy” System Status]`
`Core Database: Locked (Reason: Unauthorized Key Access Attempt)`
`Production Line Module: OFFLINE`
`Inventory Management Module: OFFLINE`
`Financial Settlement Module: OFFLINE`
`Supply Chain (Voyager Project): OFFLINE`
`System Integrity: 37% (Critical)`
`Estimated Time to Full Collapse: 4 hours 21 minutes`
我笑了。
刘于以为他拿到的是钥匙,实则,他拿到的是引爆器。
那个U盘,是子密钥。
当它被从主系统(我的电脑)非授权拔出,并尝试在别的设备上进行管理员操作时,就会触发系统最深处的防御机制——不是锁死,是格式化。
系统会用四小时时间,把自己所有的核心数据,一点一点地,彻底清零。
这是老董事长为了防止公司被恶意收购或者技术被窃取,留下的最后一招,同归于尽。
而我,有唯一的“终止指令”。
我关掉后台,打开一部老电影,给自己倒了杯可乐。
晚上八点,电影看到一半,门铃被擂得震天响。
我从猫眼里一看,是王总,他身后站着刘于和那个金丝眼镜。
王总的头发像被雷劈过,西装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汗。
刘于则是一脸死灰,眼神涣散,像是丢了魂。
我不开门。
“江昊辰!江先生!江祖宗!”
王总在门外带着哭腔喊,“我求求你,开开门!公司要完了!”
“远航集团的法务函已经到了!要我们赔偿一个亿!”
“生产线全停了,国外几个大客户的订单全部违约!”
“财务系统崩了,下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刘于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对着门磕头:“江哥!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人!我求你救救公司!”
我把电影音量调大了一点。
大致喊了半小时,他们没声了。
我以为他们走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瑞士。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小辰,是我。”
我愣住了。
是老董事长。
“杯子,摔了?”
他问。
“嗯。”
“那小子,跪了?”
“嗯。”
“唉……”
他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公司离了谁都能转,但离了你不行。回去吧。”
“我被开除了。”
我说。
“我让王建国(王总的名字)给你提鞋回去。”
老董事长说,“条件,你开。”
我沉默了。
“小辰,”老董事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宏业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别让它毁在一群蠢货手里。”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许久,说了一个字。
“好。”
挂掉电话,我给王总发了条短信。
【一、刘于,以及总部技术团队所有人,永久开除,行业通报。
二、我要技术研发部所有事务的绝对控制权,成立独立子公司都行。
三、给我配一辆车,一个司机,再加一个专门给我泡咖啡和买泡面的助理。
四、我的年薪,后面加个零。
五、目前,让刘于滚。我不想看见他。】
五分钟后,手机收到银行短信。
【您的账户到账 5,000,000.00元,附言:定金。】
紧接着是王总的短信。
【江总,车已经到您楼下了,司机和助理明天就位。刘于……已经处理了。您看……目前能把系统……】
我走到电脑前,在那个黑色的后台里,输入了一行新的指令。
`stop format; reboot system;`
然后,我给王总回了两个字。
【好了。】
07
第二天早上,我没急着去公司。
我先去楼下吃了碗热干面,又在公园里溜达了一圈,快十点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晃到公司楼下。
一辆黑色的奥迪A8静静地停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司机,看见我,立刻掐了烟,拉开车门:“江总,王总让我来接您。”
我摆摆手:“不用,我走上去,活动活动。”
走进大厅,前台两个小姑娘像被按了开关,同时起立,九十度鞠躬:“江总好!”
声音响彻大厅,所有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步,对我行注目礼。
我径直走向电梯,王总已经等在那里,满脸堆笑,亲自给我按了电梯按钮。
“江总,您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全公司最好的一间,朝南,带独立休憩室。”
他跟在我身后,语气谦卑得像个下属。
电梯门开,直达顶层。
原本属于刘于的副总办公室,门牌已经换成了我的名字——“江昊辰,首席技术官”。
推门进去,巨大的落地窗,全新的红木办公桌,真皮老板椅,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女孩。
“江总,这是给您配的助理,小李。”
王总介绍道。
小李对我点点头:“江总好,我叫李静。”
我环顾四周,没说话。
王总和李静都紧张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对这安排是否满意。
我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前,敲了敲桌面。
“把这个,”我指着桌子和椅子,“都扔了。”
王总愣住了:“啊?江总,这……这都是新买的……”
“把我原来那个工位的桌子、椅子,还有我那个放咖啡的柜子,原封不动地搬上来。”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目前,就去。”
王总的脸抽搐了一下,但立刻点头哈腰:“好,好!我马上去办!”
他跑出去后,我才对李静说:“给我泡杯速溶,最便宜的那种,多放糖。”
李静也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好的,江总。”
这时,金丝眼镜男带着总部那个技术团队,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一个个脸色惨白,像等待审判的囚犯。
“江……江总。”
金丝眼镜男声音都在抖。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
“你们,”我说,“还没滚?”
他们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跪下。
“江总,我们……”
“这样吧,”我打断他,“给我写份报告,一万字,主题就叫《论‘piapia’函数在线上系统中的哲学意义与实践价值》。”
金丝眼镜男的嘴巴张成了O型。
“什么时候写完,”我端起李静刚泡好的咖啡,喝了一口,“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话。”
08
我的旧桌椅很快被搬了上来,摆在豪华办公室的正中央,像一座孤零零的岛屿。
我舒舒服服地瘫在我的破转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对了。
李静,我的新助理,是个机智人。
她没多问,只是默默地把我的搪瓷杯(王总找人修复的,但上面的豁口还在)洗干净,放在我手边,又把我那箱顶级速溶咖啡拆开,摆得整整齐齐。
下午,我召集了第一次技术部会议。
地点就在我的办公室。
技术部所有人都站着,我坐着,一边吃泡面一边听他们汇报。
“停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正在念PPT的技术主管老张,“说人话。”
老张卡壳了,擦了擦汗:“江……江总,我是说,这次系统崩溃,导致一部分历史数据索引损坏,虽然数据没丢,但查询效率降低了70%……”
“解决方案。”
我问。
“我们……我们计划用三周时间,重构索引……”
“太慢。”
我打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十几行代码,“用这个脚本去跑,三个小时,能搞定。”
老张接过便签,看着上面的代码,眼睛越瞪越大,像是看到了神迹。
“这……这是反向索引重建?还能这么写?”
他喃喃自语。
我没理他,看向下一个。
“下一个。”
一个年轻人站出来,紧张地说:“江总,新ERP系统的供应商发来律师函,说我们单方面中止合同,要我们赔偿……”
“把他们CEO的手机号给我。”
我说。
李静立刻在平板上查了一下,报给我一串号码。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电话,开了免提。
“喂,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
“我是宏业制造的江昊辰。”
“哦?就是你们那个搞垮了自己公司系统的……”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打断他,“一,你们派人过来,把你们那套垃圾系统清走,我们两清。二,我把你公司系统后台的三个高危漏洞,发给你的竞争对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沉默了三十秒。
“……江总,”对面的声音瞬间变得谦卑,“您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挂了电话,对那个年轻人说:“搞定了。下一个。”
整个技术部的人,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领导了,而是在看一尊神。
会议开完,肖晴走了进来,她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远航集团那边,我去解释过了。”
她说,“他们不但没追究,还追加了三年的合作协议,指名要你做技术顾问。”
我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搪瓷杯,跟我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豁口,“你那个……毕竟摔过。这个,送你。”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杯子,接了过来。
“谢谢。”
我说。
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对人说谢谢。
09
我在宏业制造“复辟”的故事,像病毒一样在整个行业里传开了。
版本有许多。
有的说我是一个被雪藏的黑客大神。
有的说我是老董事长的私生子。
最离谱的一个版本,说我手里的搪瓷杯是上古神器,里面封印着代码之神的灵魂。
一时间,无数猎头公司的电话打到了公司前台,指名道姓要找我,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夸张。
李静成了我的第一道防火墙,她用一套标准话术礼貌地回绝了所有人:“不好意思,江总是我们公司的非卖品。”
一次行业峰会,王总非要拉着我参与,说是让我去“镇场子”。
我穿着旧夹克和牛仔裤,在西装革履的人群里格格不入。
一个竞争对手公司的老板,挺着啤酒肚,端着红酒凑到我面前。
“江总,久仰大名。”
他笑呵呵地说,“宏业那种小庙,屈才了。来我们这儿,年薪八位数,加股权。”
我正在吃自助餐的提拉米苏,头也没抬:“你们公司的系统,防火墙是我十年前写的。”
啤酒肚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
“上个月,你们是不是丢了一份核心客户的资料?”
我用餐巾擦了擦嘴,“漏洞在第三层代理服务器,我没堵,懒得动。”
啤酒肚老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魔鬼,一句话不敢说,灰溜溜地走了。
这件事之后,再也没人敢当面挖我。
老董事长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特意让王总在公司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了一份董事会任命书。
任命我为宏业制造的“终身首席技术官”,拥有一票否决权,可以直接向董事会负责,不受总经理节制。
这等于给了我一个“免死金牌”和“尚方宝剑”。
王总念任命书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我当时正在台下用手机打游戏,压根没听。
李静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
她总能在我开口之前,就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杯里的咖啡永远是热的,我桌上的泡面永远有最新的口味,所有我不想见的、不想理的人和事,都被她挡在了办公室门外。
她甚至学会了根据我玩游戏时发出的声音,来判断我的心情。
“Unbelievable!”——心情不错,可以汇报好消息。
“Double Kill!”——状态一般,别拿小事烦我。
如果我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点着屏幕,那最好谁也别来惹我,方圆十米之内,气压为零。
那天,我正打着游戏,李静轻轻走过来,低声说:“江总,刘于……在楼下,想见您。”
我手上动作没停。
“他说,他找不到工作,想求您高抬贵手,撤销对他的行业通报。”
我眼睛盯着屏幕,淡淡地说了一句。
“让他滚。”
10
公司在我的“治理”下,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状态。
系统稳如老狗,生产效率节节攀升,客户满意度达到了历史新高。
王总每天乐呵呵地看着报表,董事会也对我赞不绝口。
所有人都觉得可以松一口气了。
除了我。
我知道,“遗产系统”就像一栋坚固但古老的大楼,修修补补能住,但地基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目前的数据量和业务复杂度,它还能撑一两年,但迟早有一天,会从内部彻底崩塌。
到时候,就不是我写几行代码能救回来的了。
在一个高层战略会议上,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业绩增长的喜悦中时,我泼了一盆冷水。
“‘遗产系统’,必须被取代。”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王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江总,这……目前不是运行得很好吗?为什么要动它?”
“由于它是个黑箱。”
我说,“除了我,没人看得懂。如果我明天出车祸死了,公司会在24小时内倒闭。你们愿意把公司的命,赌在我一个人的生死上吗?”
没人说话了。
我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实际。
“我提议,启动一个新项目,代号‘凤凰’。”
我继续说,“由我亲自带队,用一年时间,开发一套全新的、模块化的、开放接口的智能ERP系统。彻底取代‘遗产系统’。”
财务总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江总,这得花多少钱?研发投入、硬件采购、人员成本……这会吃掉我们全年的利润!”
市场总监也说:“风险太大了!万一新系统不稳定,客户跑光了怎么办?我们折腾不起啊!”
他们怕了。
他们宁愿守着一个有巨大隐患的旧系统,也不敢去拥抱一个充满希望但也充满未知的未来。
王总也面露难色:“江总,这件事,是不是……再从长计议?”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写满“畏惧”和“保守”的脸,心里有些失望。
我没再争辩,只是站起来,走到白板前。
我没拿笔,而是让李静接通了我的电脑。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那个黑色的命令行后台。
“我目前,给你们模拟一下。”
11
我没有用任何华丽的图表,只是在那个黑色的屏幕上,敲着一行行代码。
“模拟未来一年,数据量增长300%。”
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疯狂滚动,代表系统负载的红色数字不断飙升。
“模拟并发访问量增加500%。”
机房里,“遗产系统”的服务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声,会议室里都能听见。
“模拟接入三个新的海外业务模块。”
`CRITICAL ERROR: Memory Overflow.`
`CRITICAL ERROR: Database Connection Pool Exhausted.`
`SYSTEM SHUTDOWN IN 10…9…8…`
屏幕上跳出刺眼的红色警告。
会议室里所有高管的脸都白了。
他们亲眼看到了公司未来的“死期”。
我敲下回车,终止了模拟。
“这就是‘遗产系统’的终点。”
我平静地说,“最多十八个月。”
然后,我切换到另一个界面,那是一个全新的架构图,简洁、清晰、充满了逻辑之美。
“这是‘凤凰’系统。”
我开始向他们展示,新系统如何通过分布式架构处理高并发,如何通过AI模块进行智能预测和调度,如何通过开放API与所有合作伙伴无缝对接。
我没有说任何一句煽动性的话,只是在陈述实际,展示代码和逻辑。
但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真正的技术,是一种怎样强劲而优美的力量。
“我需要五千万预算,和公司所有技术人员的管理权。”
我说完了最后一句,看着董事会的成员们,“给我一年时间。如果项目失败,我净身出户,并且赔偿公司所有损失。”
我赌上了我的一切。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屏幕突然亮了。
老董事长的脸出目前屏幕上,他看起来精神不错。
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再投一个亿,给他。”
尘埃落定。
项目启动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被我罚去写报告的总部技术团队叫到了办公室。
他们已经彻底没了当初的傲气,一个个像犯了错的小学生。
“报告写完了吗?”
我问。
金丝眼镜男颤抖着递上一沓厚厚的打印纸。
我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碎纸机。
“报告不用了。”我说,“‘凤凰’项目,你们来做主力。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就拿出真本事来。”
他们愣住了,随即,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技术人员独有的,对一个伟大项目的渴望和兴奋。
12
一年后。
宏业制造总部大楼的顶层,灯火通明。
“凤凰”系统正式上线的最后时刻。
我坐在控制台前,身后站着整个项目组的成员,王总、肖晴,所有公司高管,甚至老董事长也亲自来到了现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巨大的倒计时屏幕。
3… 2… 1…
我敲下最后的回车。
`PHOENIX SYSTEM: ONLINE.`
巨大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在新系统的监控界面上流淌,平稳、有序、高效。
生产线数据、财务数据、全球供应链数据……所有的一切,完美切换,无缝衔接。
新系统的运行效率,是旧系统的十倍。
成本,降低了30%。
整个指挥中心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老董事长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欣慰:“小辰,你做到了。”
王总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给我鞠躬。
肖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站起身,穿过欢呼的人群,一个人走到外面露台。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一年了,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李静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过来,递给我。
不是速溶,是她亲手磨的。
“江总,辛苦了。”
“后来别叫江总了,”我说,“叫我江昊辰。”
她笑了,点了点头。
我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旧桌子,破椅子。
但我那个摔出豁口的搪瓷杯旁边,多了一个崭新的,一模一样的杯子。
我桌上的泡面箱子旁边,也多了一个小巧的咖啡机。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13
又过了半年。
宏业制造凭借“凤凰”系统,成了工业4.0时代的标杆企业,股价翻了五倍。
我依旧是那个踩着点上班,偶尔翘班打游戏的首席技术官。
只是没人再敢管我了。
公司的年轻人都叫我“辰哥”,或者“活着的传奇”。
那个金丝眼镜男,成了“凤凰”项目二期的负责人,每次见我都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老师”。
刘于的消息,我后来听过一次。
据说他在一家小公司做网管,被人发现履历造假,又被开除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研究最新的泡面口味,手机响了。
是老董事长的。
“小辰,有空吗?出来钓鱼。”
我开着公司给我配的那辆A8,去了郊区的一个水库。
老董事长坐在马扎上,悠闲地甩着杆。
我们一下午没说几句话,就是静静地坐着。
夕阳西下,他突然开口:“公司,后来就交给你了。”
我愣了一下:“我?我不懂管理。”
“你不需要懂管理,”他笑了,“你只需要做你自己。这就够了。”
他把他的鱼竿递给我,那是一根看起来很普通,但保养得极好的竹竿。
“送你了。”
回去的路上,我把那根鱼竿放在副驾上。
我突然清楚了。
我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是什么大神。
我只是一个碰巧掌握了核心技术,又不愿意妥协的普通人。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能安安静安心心地喝我的速溶咖啡,吃我的泡面,不被愚蠢的人和事打扰而已。
回到办公室,李静已经下班了,但给我留了张便条。
“江昊辰,冰箱里有我包的饺子,记得吃。”
我笑了笑,撕开一包新口味的泡面,用开水冲下去。
熟悉的香味弥漫开来。
我端着泡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的工牌放在桌上,上面只有两个字。
【江昊辰】
没有职位,没有头衔。
由于,我已经不需要那些东西来定义我了。


